繼小田廣三郎和他的城市之後,這裡又有城市誕生。

我看見在陽光經過與離去的地方,城市生滅,所有的街道生發,建築興起,人們來來往往,繁衍子孫,子孫的子孫,家庭的絕種……在陰影移來的時候,他們也老去、死亡,灰飛煙滅……然後陽光乍現,光移影動,城市也移動著,消失著。

我看見陰影消失之前,廣袤的黃荒上有一個站立的人。穿過我的世界和他的世界,他看見了我。我們凝神互望。我並不驚訝。這樣的事也曾發生過,只是,在兩種不同的時間裡,我只須稍加凝神,就能覆蓋對方的一生,如此,無有人能用一生的時間回望我。然而,今天陽光正好,我又心不在焉,當我神思回返,發現他還在。還在,沒有因為陽光老去而死,我想他的世界將要結束,風把窗上的葉子吹得滿地亂走,葉的影子經過之處,土地焚燒燃毀。他看著世界的邊界,然後,又望向我。真是個立毅的人呀。

不知道在他們的世界裡,他是什麼性別。

我突如其來的想,他望向我的時候,是否能理解我是什麼。或許他並不能吧。他並不能看見我的全貌,我之於他恰似一座天空,如我見雲朵變換,最遠只追地平線,他只看見滿天星辰,而我皮膚的粉屑,是一場宇宙的迷霧。他若要掌握我是什麼,得以小小身軀與世界融而為一,但他的生命太短,我甚至看不見他的細節,一如我也看不見自己生命的細節。

我並不相信。在一個眼神的對望中,他是否得見那是我的眼神,抑或整個天空都只是我眼神的一小部分。我無法如Moi穿過眼神得知我是我那般,相信。如果我舉起手,手指的陰影,就足以為他的世界帶來末日。如此差距的世界,真能交通嗎?真想Moi看看這個城市,但她兀自熟睡,那麼放心,如她一直知道我是一個奇怪的女孩,看得見並且耽溺在這世界以外那些巨型的和微型的宇宙。她如我們世界上的其他人,經歷那個問題:「我為什麼在這裡?」於是遇見我,於是安然睡去,於是這樣酣睡在我手臂右側,陽光從窗簾縫隙射入,耳際的凹陷處,城市就在那裡開始。我笑著想,她原先掙扎著不願進入睡眠,於她,睡眠是一種離去,與我分開。夢或許會去到那些沒有我的存在的平行宇宙,因此夢不安全,睡眠很討厭,除非睡眠是尋找,醒來我就在這裡,就像一直以來直到相遇,我的樣子對他人來說都不在這裡,我像散落的山脈最後只被認為是奇怪的石頭,解釋為世界的一些碎屑,只被Moi看見我是什麼,像我能看見,而且我們並不僅僅將石頭撿回家分散了順序,我們是從混亂的物質亂堆中原地看見一張完整的臉。

他依然望我。我明白他對我的笑意茫然。你那裡也有同性戀嗎?你那個世界中對於你這樣望向天空的人,尋找自己的人,如何看待呢?我對永遠不可能了解我是什麼的生命向來厭煩。彷彿感應到我,Moi微微動身,她繾綣的捲捲短髮在光線中製造出陰影,睡夢中就這樣溫柔地消去他的世界,一縷陽光則使另一座城市在她的肩頭重新生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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