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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情色地圖》是一部粵語電影,對說國語的台灣人如我有非常特別的感受,他們的發音語言和轉換成英語的時候的自然,以及語言使用的到位(對國語認同來說的偏離),都製造出額外的效果。此外,這部電影的時間設定和其他我回憶中的香港電影不同,回憶中的香港電影,都是在九七回歸前,一種面對回歸的無力感和未來感而生(我到底有多久沒看電影),這部描述的卻是香港已經成為特別行政區之後的故事,但還是非常「香港」。

過去我並不是特別為電影著迷的人,這個過去到今天截止,變成我不是個向來都能夠理解電影為什麼如此讓人著迷的人。因為約莫可以說是今天起,我真切的感覺到,為什麼有人會說電影讓生命更美好,它的被發明、它的存在,都太好了......這部片起初我並不覺得好看,有奇怪的接軌方式、無聊的片段,然而,就從電影的某處,約莫是以女孩為主線的那一小段起,就突然包含前面的一切,變得非常非常好看,變得必須說,好看,完全地吸引我。那感覺就像我本來的人生也向來活得毫無重點,晃來晃去,可有可無。可有一天,而且就在那天,從那天起,一切就有了意思。我就這樣有意思的活下去了。

回到《情色地圖》這部電影,電影有個原先的名字,叫「三個秘密」,或者,用另外的方式了解,整部電影就是在說:「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」。昨天見過陳耀成導演說話、談論自己拍的電影,知道他很純粹的希望拍出一些和心的路徑有關的電影,於是像這樣可以很乾淨的去欣賞一部電影真是安心。

一部很香港的電影會讓我有「這不是我們的世界」的感覺的地方有二,一是語言,不是使用粵語的問題,而是穿梭在英語國語粵語這些語言的時候的自然。反省一下這一點,事實上台灣也是國語台語英語自然的交錯使用,有時候甚至夾以日文什麼的,但是卻覺得電影中的語言穿梭讓我驚奇,真是奇怪,也許就是穿門與脫窗的不同。另一個這不是我們世界的感覺就是裡面的人打招呼那理所當然、認識的方式、肢體的接觸。眾人對於搭訕認識的自在,和另一人聊起天來的自在,那種牆很少、或者根本沒有牆或欄杆的感覺。說來說去,兩件事情都是關於穿梭,穿梭是在台灣人立場上說的,香港的感覺就是,沒有穿梭這件事,一切都像螞蟻的行走一樣,而我們看著螞蟻的路徑,心想唉呀,過了山洞,唉呀,居然能垂直地飛簷走壁,從螞蟻的角度來看,牠就只是前進、和夥伴交換訊息,前進,或者回家。

另外,除了是特別行政區之後的這件事情標示著時間,另一個關於時間的記號是這個世代的獨生子女。獨生子女讓的家庭系譜長成這樣:父母,獨,獨.....於是所有的人彷彿越來越孤單。就是這樣,所有的獨生子女才會聚在一起,我們沒有血親,我們是彼此的兄弟,朋友就是一種生活裡的家人,然後這氛圍也就促成了故事中三個人日常生活著,總會約在一起,一起做這些事,一起做那些事,吃飯、喝酒、散步、旅行。

印象深刻的場景是男同志進行芬蘭浴的小房間們,男同志在此互相看對眼,或不看對眼。因為這提醒著我女同志和男同志在光譜上離得很遠的事,我最近卡在這個東西上。我發現任何情況下要進行這些也總是尷尬,我想像這些眼神接觸的開端、互相認識的試探,想像如果十八歲那年我找到正確的平台變成一個像這樣的女同志,我又該如何和約出來見面的對方開始?或者對方根本完全不追求細節的順利,不必要進行培養氣氛的一些動作,.....這些我是永遠不會了解的了。那種明明尷尬,但是卻還是進行,或者,即使如此勉強但還是能夠區分自己喜好的社交感,是我一直以來拒絕的日常生活狀態。透過這樣芬蘭浴的小房間,日常社交卻被看的好清楚。

對了,少不了要提象徵,首先是焚香,拜拜的儀式,男主角之一很喜歡在這些象徵之後說些旁白,比如關於這一點,他就說:日常生活事不是不能沒有儀式。或者日常生活就是儀式構成。我想著我就是一個做任何事前儀式過多的女子,所以我的時間總是被儀式占滿,幾乎動彈不得,移動一些而沒有進行儀式的轉換我就會哇哇叫。另一象徵是男主角之二的長頭髮,他不斷將它綁起,跳舞和做愛時放下,然後又是綁著。不過我不知道這有什麼意思。(啊,我覺得昨天如果要問導演問題的話,應該要問這個才是。)至於橡皮筋因為電影中清楚交代了,就是這樣了。

再來討論一下角色。即使是這樣飄浮對接的軌跡,這部同志比例約莫二分之一的電影,還是會有日常生活中的異性戀角色,其中,可以證明陳耀成並沒有泯滅人性(成語的錯誤用法),反而擁抱所有人性的樣貌(只是他主要呈現的是某種我們自以為不常見到的特質),就是他安排一個異性戀女生做為配角約莫出現一分鐘,然後就馬上讓我認出來,異性戀女生異性戀起來,真是太恐怖了。好吧,其實女主角本身幾乎也有一樣的問題,但是就被陳耀成用後續的特質處理掉了這份(對我來說)的恐怖。陳耀成導演笑說:我的電影裡都有人神經病的,真不知道我自己有多神經病。

經典的台詞,我給這句:「哩都係GAY搭?」這時候覺得有點生氣的女主角怎麼這麼可愛。

我想到我的學生說:「我沒有辦法像你們那樣決定自己是異性戀或是同性戀。為什麼你們同性戀要限定自己喜歡的是女生?都可以喜歡的話不是很好嗎?」簡單的回應她說,呃,並不是「有很多可以選擇」就意謂著很好,而且很多時候這不是可以「選擇」、「成為」,至少,到底要怎麼「成為」一個T,呃,不,或許在愛欲女性的前提下也可以用很長比如十年的時間,讓自己以T的身分生長面對世界,然後也許能夠成功也不一定,但是這樣就消滅了我的質地:我就是一個抗拒成為T的女子,我喜歡T並且抗拒成為T,讓T維持在我的彼岸,然後也許再涉水而過去尋找她們。我後來想想,對我來說,確認自己是什麼,並且好好的成為它,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種收納癖,因此反而是像我這樣,或者像女主角那樣的人,都還是會有「勞兒」的傾向,這對我來說才是一件奇妙的事。我願意看見別人幸福而自己不涉其中,但是更深刻的說,我願意看見別人幸福並且自己深涉其中。回扣到電影的主題,友情,友情的形成、有情,有情的形成,就是一種深深的介入,介入到自己完全地消失,然而越是接近那裡,而只要有一點點自己還在,就越是帶來巨大的痛苦,這種前進是同時對雙方造成痛苦的。我覺得可惜的是,我這輩子都不曾消失過,畢竟這深受彼此的決定和對痛苦的耐受力,接近無限的時候,重力會像等比級數那樣上升。我最後無法透過這件事得到幸福。這輩子,幸福在別處。

最後,只剩一個提問:我們,台灣的孩子們,何時才能活出像香港電影中的青年男女那樣,獨立、無謂、無畏呢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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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finez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