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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良珮,是我在成功大學中文系就學時的99級同班同學,到了大學三年級,我,顏良珮以及另一位同學蔣富璧三人共同接下詩議會的主持工作。同一年,我和她成為室友。如果說我因此對顏良珮有更深的了解,那是未必的。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呢?我認識她的時候,她是一個還沒有找到自己最想要的方式的女子。我們因為同住有了睡前蓋上棉被黑夜中幾句簡短的對話機會。然而像我們這樣專注於自己事情而常常使得一切不在視野中的,難以進入內心;縱使是生活在一起,也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。不過,我們共用了一個空間。這件事情,或者將來再也沒有了。


文/ 顏良珮

0.出發

我在16歲的時候第一次自己出國旅行,陸陸續續也累積了一些經驗,時常有人問,怎麼會就這樣一個人到處走呢?其實想做,往往就是一切的原動力了,我總覺得事情是這樣發生的:當我們開始渴望某些東西的時候,你會開始留意身邊一切相關的資訊;好多人常常都沒有發現,我們身邊有那麼多東西。當你開始了解這個東西的時候,開口說出你想要的東西吧,各種可能跟協助都將因此而發生,而這是成大讓我感受最深的事,這時候,只要能抓住機會,所有的夢想都有機會成真。

自己一個人去印度當義工,便是這樣發生的一件事。想去印度的德蕾莎修女之家當義工,大概是我高中的事了吧;一直都想去,慢慢的收集資料,然後那一天,我在成大,跟一些人聊天的時候,我說:「我想去印度當義工。」很快地,有人替我連絡了一個去過德蕾莎修女之家的學長,來替我介紹當地的狀況,記得那時候看到學長甚至帶來筆電及ppt簡報時的感動,到現在都始終被我放在心上,而那一場說明會,對象就只有我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學妹而已;另一個學長給了一個我香港義工的聯絡資料,說他在印度已經待了八年之久,如果我遇到困難可以向他連絡;臨走時,和已經畢業的學姐見面,她舉了自己在西藏自助旅行的經驗,要我不要怕,「把該準備的準備做齊全了,就走吧,把心打開,到了的時候事情都會慢慢展開的。」

在接下來三個月的印度之旅中,這些資訊和鼓勵在一個陌生之地給我的勇氣與力量,即使如今我也難以忘懷,我想,這就是成大最珍貴的寶藏,我們有這麼多熱心且在各方面努力的人。而接下來,就是我得自己努力的故事了。


1.初抵印度:把心靜下來,冷靜面對一切吧!

那一天,我初抵印度,時間是晚上。一下飛機,滿滿的男人讓我愣了一下,加我在內,獨自行動的女人人數,用十根手指頭就可以算完。買完計程車票券,我出了機場想去搭車,還來不及煩惱如何在一整排的計程車中找到該搭的車時,便先有了一名印度男子靠近,說要幫我拿行李。出發前讀過絕對不可把行李交給別人的教訓馬上冒出頭來,但我的拒絕並不生效;男人一手拿了我行李的前端,說要幫我找計程車,我只好抓住後端說:「那我跟你一起找。」沒走幾步,他停下說要幫我找車過來,讓我在原地等候,還留了一名十一、二歲的孩子陪我,我等了等,沒想到卻等來一輛上面已經載了三個人的計程車,其中一名是剛剛的男子,「不會要我跟他們一起坐吧。」 我緊張了一下,還好多出來的人都下車了,卻開始跟我要小費,我說我沒有錢,但現場包括司機在內,大家都只是看著而已,印度人雖然熱情但非常護短的個性,卻是我後來一步步才慢慢體會到的。

而接下來,路上的風景便是一片漆黑的馬路,路旁一家家點著昏黃小燈或蠟燭的攤販如同流光掠過,一排排穿著傳統服飾的印度男人,不是站在路邊吃喝聊天就是直接穿越馬路,所有的車輛皆蛇行且按喇叭,垃圾山上站著烏鴉,在看不清的路上,開著窗的計程車把一切氣味及暗晦的風景掠過我的鼻尖眼前,我在椅墊上坐的筆直,努力想讓自己習慣蛇行的車況,所有的行前及心理準備都比不上眼前的震撼,我只能努力回想臨行前學姊給的鼓勵,慢慢靜下心來,雖然還是又緊張又害怕,但該面對、該發生的事,還是得讓它發生的。

第二天,迷路。本來預計要在這一天早上到修女之家去報到,而且昨天晚上突然發現帶來的電壓器不能用,也讓我非得在這一天想辦法買到合用的電壓器不可。雖然一點方向頭緒沒有,但到了修女之家應該可以找到其他義工向他們詢問狀況吧,抱著這種樂觀的心情,我出發希望前往德蕾莎修女之家,但是旅館老闆簡單的口頭指引一點用也沒有,問路的結果是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,炎熱的天氣讓我頭昏,但想起之前學長告訴我他們一群人也曾經迷路了一個上午的經驗,我又努力給自己打氣要自己不要怕,他們找得到,我也總是會找到的。

我往回走,想回旅館再問一次,這次路上,我碰到一個印度的中年男子,聊了一下,我知道他是一個基督徒,在澳洲墨爾本工作,這次回來是為了處理母親的葬禮,他說他也是德蕾莎修女的仰慕者,最後我在他的帶領下終於去到了德蕾莎修女之家,並且詢問到確切報名的時間及地點,隨後,他帶我去買了合用的變壓器,我總算想辦法聯絡上學長說的香港義工,對方跟我約了時間,且找了另一個香港女生先來看我,這之後,我在香港朋友的幫助下,兩次遷居,也開始在工作的過程中,逐漸認識其他義工和在當地念書的台灣人,我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放鬆下來,至少她們說,我在坐車時,不再坐的筆直(因為那時候,我總是準備跳車。)在這些過程裡,我曾經多次詢問幫助我的學長姐及海外朋友們,我可以做些甚麼表示我的感謝呢?但我得到幾乎總是同樣的回答,「我們之前也受到很多人的幫助,所以,你甚麼也不用做,只要以後,你碰到其他人時,也一樣幫助他們就好了。」延續,似乎就是這樣開始的。


2.學習坐下,開始學會看見人生最美麗的風景

而有件事我現在會老實承認,當我第一個月說印度很美時,那是帶著虛偽的,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,才真正感覺印度的美。我學習到的就是坐下這件事而已,德蕾莎修女之家是個特別的地方,我在那認識了很多人,也學會很多事,但後來我才慢慢體會到,德蕾莎修女堅持所有志工都必須依照印度傳統方法做事的緣故,包括擠公車去工作場所、用手洗腳踩的方式洗衣服……等事,我慢慢學習到坐下原來是一件這麼難的事。

有太多的人,或許也包括我自己,我們太習慣站著了,我們覺得當我們站著時看到的天空如此美麗,所以我們不能忍受這些懶散坐著的人們,他們這樣怎麼看得到同我們一樣遼闊的天空呢,所以我們伸出手,想要拉起這些坐著的人們,卻忘記太用力的話,我們會把他們的手拉斷的;然後我才知道,德蕾莎修女的要求是怎麼回事,你必須先學著坐下,你必須先理解他們是怎麼生活的,每天早晨六點半左右,我們走過清晨的市場,到處都有綁著或亂跑的牛、羊或雞、男人在路邊洗澡、人們或站或蹲的在路旁喝奶茶,垃圾山及烏鴉是常見的景像,「小強」跟「米奇」也沒甚麼好緊張,有太多時候,我們為了小心著腳下的狀況,而沒有看見人們臉上的笑容多美,腳髒了洗乾淨就好了,只要心不髒就好了,他們說。

即使是在我工作的精神病院裡,那些女人微笑的表情,甚至閒來的繪畫都是美的,但只有我們坐下時,我們才能看見跟她們一樣的風景,理解她們為什麼微笑,當你沒有看見那些聚集在病人身上的蒼蠅時,你才能看見更單純的事情。我一直都記得,有一個下午,有一個朋友,她彎下腰,用手輕輕在睡在地上的病人上方搖晃,想替她趕走蒼蠅,讓她睡得更好一點,她長長的頭髮,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著,陽光從走廊灑進這個角落裡,照亮她橘紅色的麻布褲子和白色上衣,那是我見過最美麗的風景之一。她從不因為害怕有頭虱而綁起她的頭髮,「要是覺得不安全就不去呀。」她這樣說,「特別改變裝扮,讓大家看了都不舒服,讓病人覺得有區別做甚麼呢?」因為心安定了,所以動作是沉穩的,也因此自在,因此而美。我是在懂得自在之後,才懂得美的,有些東西你只要見過一次,從此你便能永遠輕易的認出它們。

我想,德蕾莎修女做的最了不起的事,便是她坐下了,她知道這些人們的美麗,而她也不曾忘記站著時所能見到的天空,所以她跟她們一樣做、一樣過,從跟他們一樣的姿勢中,找到一個可以看見那片天空的方式,然後帶著他們慢慢的從原有的姿勢中延展出去,最後,所有人都看見那片天空了,在台灣最具知名度的垂死之家(KALIGHAT)中,那片天空是這樣的:每個人都應該有尊嚴的死去。而多餘的,她從不說。她說:”let us do some little beautiful thing for the god sake.” 我總是把神理解為世界的美好,而修女的心有多大呢?她的心讓她覺得她做的一切不過是一件小小的美麗的事而已。


3.震撼教育之我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潛藏的驕傲

另外,是關於憐憫這件事,我第一次體會到憐憫是一件危險的事也是在印度,Mother’s house裡的兒童之家中,有很多先天不健全的孩子,我照顧過的一個孩子,大概已經有五歲了吧,但因為腳的關係,行動都還要人抱,有一本他的小本子會告訴我,該怎樣幫他做簡單的小運動,來訓練他的肢體,並盡量避免肌肉萎縮,但是餵食的時候,我花了半小時,都餵不下半碗糊粥,其他人都餵完了,他卻吃一半吐一半,我本來以為他鬧脾氣,只好找資深的志工來幫他餵食,但我看著志工用湯匙撬開他的嘴,把粥塞進去後,捏住他的嘴,逼他吞咽,我在旁邊完全愣住,我不能接受這樣餵食一個孩子,這樣人的尊嚴在哪裡呢?

我帶著沮喪跟困惑回去休息的的地方,跟其他義工聊天時,我提出這件事,一個朋友告訴我,那個孩子大概有著吞咽困難的問題,那樣的作法才能確保他能活下去。「那這些孩子以後怎麼辦呢?兒童之家沒有成年的小孩啊。」我問。「聽說到了一定的年紀還是要讓他們離開,否則院裡擠不下多人。」他說。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,這樣不能走,不能自己飲食的孩子,在離開有義工照料的環境裡之後該怎麼繼續生存下去,那我們現在做的有甚麼意義呢?我深深地困惑著。「有時候會覺得或許讓他們安樂死會比較好吧。」朋友輕輕地說了這樣的話,我也默默同意了,因為我不能想像,這樣回到殘酷街頭的孩子將遭受甚麼樣的命運。

但後來,我到了南印,碰到我的瑞士朋友,我們又聊到這個話題,我說我覺得與其讓他繼續受苦,將來也沒有希望,或許安樂死真的比較好吧。我瑞士朋友想了一下,他說他不知道確切的狀況,「但你跟他們沒有快樂的時候嗎?」他問。我想了想,「有一個穿著鐵鞋行走的孩子,我坐在她旁邊的時候,她會用頭撞我,我偷偷移開,她會跟著移過來繼續撞,我帶她站起來走,用以前劇場學的方式,稍微改變走路的速度,她很認真的玩,我牽她的手,我想我感覺得到,她是快樂的。那個不能動的孩子,我抱他到窗邊,指著窗外的雨說,那是雨喔,雨,我感覺他很認真的看著,我想那時候他大概也是快樂的。」「那你怎麼知道,他的未來,不會碰到其他的人,然後繼續快樂著呢?」

我被他的話震了一下,然後馬上感到羞愧了起來,原來,我一直沒有拋棄掉同情的心態,我以我所擁有的去想像孩子的未來,並且擅自覺得他的未來是沒有希望的,可是我們其實沒有人可以真正的知道另一個人的未來,他可能會流落街頭悲慘的死去,也有可能會碰到貴人,可能會好起來,可能還可以長久的快樂著,但我都沒有想到這些好的HAPPY ENDING。那一天之後,我才深深地體會到,憐憫其實是一件應該被謹慎面對的事情,因為在那之中可能包含了太多我們自己的驕傲情緒。


4.尾聲:回家

這些小小的生活感想,大概便是我在這躺旅程收到最珍貴的禮物了吧,何況還有那許多無法記錄的人生最美麗的生命風景……。但其實關於當義工,我並不是專門,(學校有很多經驗較我更豐富的義工們。)我也不想說甚麼偉大的理由,純粹是想學習不一樣的經驗而已,我只能說,在接觸的過程中,有些東西轉變了,不是預料或是期待中的轉變,事情總是不斷發生,但過程中沒有人注意。意義,其實是在回來後的咀嚼中,慢慢發酵而成;或許,也開始,真正影響往後的生命。但在路上,我們就只是前進而已,而旅行,也並不總是浪漫的。所以,我寫我的旅程,意義,我說的就只是我片面的想法而已。只希望下次,那些將要出發的人能因此做得比我更好一些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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