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不要以為我沒有看哦,我都有看,偷懶的是妳。

像這樣的夜裡我有需求地去看那些與我相近的文字,有時邊看邊想著,欸我的夢更好啊,每一個都複雜萬分,它們是僅有提醒我我與他人不同,絕對不同的一些,無以証明,亦無需再現的東西,使我極近距離的觀看身為人類的心靈景觀,它們不是我個人碎片的重組,而是世界思緖的本體透過人類可理解的方式在流動中滲透進來。為了得到這個,我多年來有意識的只能以某種方式活與想,永遠不能有壓抑的潛意識,否則會破壞夢中世界之思的明澈,像整列闖到海灘上的火車那樣撕開夢的組織,我自己知道:我一生若有努力,皆用心在此處。

讀某些文字時會很深刻的提醒我,我的不寫彷彿我不珍惜。彷彿。我幾乎不紀錄那些重要的訊息,僅當作晨間起身之前,讓我知曉我與它合作一夜的結構遺跡。能安心於無為,也許是因為曾讀到村上春樹創造出的角色「夢讀」的緣故:一種身在末日的心情。這是最後了。我相信沒有關係。在這個世界,我相信自己除了夢讀,並沒有其他任務。

媽媽永遠也不會明白我的夢的意義。
她已過完人類應得的一生,精彩與否都不再重要,她順利如其他人類成為自己生命的影子,生命之光規則的升起與移動,影子在地上規則的移動,打轉。

她會以命令的口氣說為什麼不早點睡,有時粗魯的打斷我的夢境,要我跟上她的旋轉。
我有時生氣,有時又不太介意:其實這些事只是妨礙我「寫」而已,其實只要我能繼續夢讀,無法完整的書寫並不打緊。

但我發現自己還介意這個:參與。

真正的理解他人也許追根究底只是虛妄的想像,但因之製造出來的一種與世界的合作成果卻是真的,這個創作無分才華洋溢與否,也沒有藝術批評標準,無他無我,投入、產生,僅此而已。於是我非常重視參觀,如果可以得到邀請,我甚至喜歡參與他人的生命遠勝過進行自己的。我認為參與絕非搜集個人的點數,而是看見。看見,甚至不一定透過人類,看見,醒著進入世界的思緖。居然能夠醒著哪!居然不透過夢,沒有絲毫自我的汙染,就看見了。

我曾經也想讓他人看見我看見的,感覺我感覺的,這種充滿力量的狀態,因為我看到世界的美,因為我很快樂,我想把這些,這一切,成為「我們」共有的。可是,透過試圖攜伴的失敗,我才了解以他人生命為主軸的穿梭,原來有其困難,這或許是一種,只屬於我一人的快樂吧。當人類為建設自己而活,並且將此立為不可動搖的核心,他們因此而美,也就沒有辦法,也不會想到自然、主動的放棄自己的生命,去進入別人的生命。

同時,對他人來說,我也是他人,這就是為什麼自認擁有的再好,也無法分享。而一併才想到,尋求他人的了解這個念頭應該被放棄,因為那會要求的太多,不如讓他人繼續進行他們的生命、生活與美。表達亦可被放棄:世界的思緒太美,人的表達太差。於是,剩下唯一方向,我只能奮力向他人看去。

為了看,我放棄建設自己,也放棄我的美,雖不曾想要藏私,我擁有的卻幾乎沒有辦法和誰交換了,於是,便鮮少遇見即使如此還願意對我分享一切的人。另一方面,或許更是罕有能夠完全張開自己的人,二者,意願和張開,都是不可強致的形狀。

可是,老闆娘就是這樣的都有了。
而重要的是,我這麼難得在碰上她時,像有點什麼可以交換出去的東西。

在東引海角民宿老闆娘的招待下寄居,我帶著媽媽來做民宿環境的裝置藝術,已邁入第三週,邁入農曆年。小年夜的今晚,在劉家喝了老酒數杯,玩得很開心,經過中柱堤要回西引島,老闆娘停下車,只為了和我一起,在我已繪在牆上的隔岸燈火正對面,站上幾秒。媽媽因為風大沒有下車,我和老闆娘,在那裡一起站著看對岸。

我聽著她說:這就是我小時候放學走過的路。而且噢,當年沒有這些燈火。

我努力用雙眼吸取那些黑暗,想把數十年來存封在她腦海中的記憶也播到我的腦中。我的身心忽然處在世界無前無後,不受人類時間意識束縛的一場黑暗,在這漆黑的位置,我因為受邀參與,獲得了某種醒著才能夢見的夢。

當我看著另一個家庭牙刷擺放的位置、屋裡灰塵的生長方式,人們彼此交錯影響折射出來的生活習慣⋯我想,一起生活,實在已是人類自然而然分享和彼此參與的極限。然後我又想,愛之所以普遍被認為偉大,是因為它是已知能使人們在無意識中(或說是愛的意識中)能將原本生命的核心移動到最遠的交通工具。又,我突然體會愛的生物性:它使人免於建設自己,誕出生命的共同體。人們完全不知、不覺。因為不知不覺,人們無須如我繞行,從遠方歸來,逆行滲透人們輕易所在的世界。人類的夢,原本僅是撿拾著自己一生中不意落到桌下的瑣碎,而我的知覺,卻使我必須犧牲我的一生,才能夢我所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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