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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之前和這屆學生一起練習的倒數第二篇作文。起因還是因為胡晴舫《濫情者》中有〈天真〉篇名。我寫時又再次想到,高中作文的境界和題目的意義,就是出現一種人們約莫是已經知道,經驗已經達到,而尚未用自己的認知以語言表達的議題。任何事物,透過高中作文的濾鏡,都會有一種:這我知道啊,我說說看……的狀態。可是我們知道天真嗎?這篇學生那時只是意思意思開了頭但沒有想要寫完。我自己則是選好我所認為的天真又想了幾個月,也還是不見清楚。於是好像發現,這件事的內容似乎真是我思想的匱乏、我的關卡。

獻給阿迪。


文/藍念初


孟夏草木長,繞屋樹扶疏,眾鳥欣有托,吾亦愛吾廬。

既耕亦已種,時還讀我書,窮巷隔深轍,頗迴故人車。

歡言酌春酒,摘我園中蔬,微雨從東來,好風雨之俱。

汎覽周王傳,流觀山海圖,俯仰終宇宙,不樂復何如?


朋友說他已失眠近一個月。我問他可知道失眠的原因?他很篤定的說道:思考。思考什麼呢?思考一切,生活,政治,有時思考思考,再反對它。為什麼呢反對呢?因為思考不是真的。那麼什麼才是真的?「做」。


就是在那時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天真。我相信思考,思考是真的,思考是「做」的一種。人類發明了很多繁瑣的細節,從空無之中變出一些規定,有人會認為這些是「假的」,因為生命本來無須應付這些人會自行其是,那些細節的修正,那些規則的變化,僅僅影響道路上風景的細節,無法化雙腳為鰭,或化雙手為雙翼。可我認為否定這些為「假」,一如我認為否定五官雙腳為真將否定我們的擁有──我們就是一種會在宇宙中置入宇宙,在空無中充塞意念的生物。


然而,我還知道,我思考,卻不失眠,是因為我無所謂「不做」的焦慮感。我認為一旦開始執行,就難以再保持思考的全面性。人類實體上能夠參與的,一次就是一件事,所有變數會在當下一起攪和進去, 所謂執行,其實是無限拉長的等待。所以,思考時,我們正在純粹地看見全部、享受全部。它應當是一種與肉體執行力感不同的「做」。


就像我也相信夢是真的,並且認真成為一個造夢者。我想要在肉體上重複每天一成不變、絕無變化的固定行程,裡面被毛茸茸的草給長滿,因為固定的陽光和水,一切自然繁茂,使我真心喜愛自己。如是,便能像陶淵明那般,從事、專注於自己的興趣。從什麼時候開始,世界訓練我成為一個天真的人呢?我已不知如何害怕它,一如有人不知如何不害怕它。世界在我的身體裡,我使自己夢到它,我越沒有作為的焦慮,它便顯現的越清楚,也就是,為了看見流向,我就需要靜止不動。


更進一步幫思考說話,不得不提及穿過思考的行動,其意義的深遠:人們不需要穿過思考即可行動。穿過的與不感覺穿過的都是行動。然而每一次思考的時候感覺到的更新,也會更新在動作裡。有時候是習慣的動作被思考再一次新鮮的確認,那麼即使選擇一樣的動作,影響也不再相同。不論甚麼時候,我們都可以發現,行動轉述思考的結果時,能呈現的那麼少。就像是投下一張選票,背後自已進行過的功課和將自身置入世界所做的安排、比例搭配,最後只會淹沒在群體共同的選擇之中。如果透過政治這個載體來思考「思考過後的行動」與「未經思考的行動」,我還會聯想到論語中這篇經典的記載:面對「滔滔者,天下皆是也,而誰以易之?」的質問,孔子憮然答道:「天下有道,丘不與易也。」那個「憮然」即是他深化自己行為的意義,透過思考又一次明白化自己的選擇。同時,這個答案一如我自己,令我天真的想哭:天下本來就有道,我並不意圖去改變。對於不意欲改變者,思考就成為我們最大限度的意欲。而若是排斥成為滔滔者,那就連說,都不願說了。


「微雨從東來,好風雨之俱。」


不可抵擋的、生命的浪湧──我想在浪巔升起的時候被拍打上岸,我想每天記得我從海裡出生,又宿命地去進行我固定的存在。我想意識到地球的旋轉,家家戶戶的慾望。我想那思考思考的朋友,他成為世界上最美好的人,他去擴張、滲透,去開出一張比誰都巨幅的世界的網。過去不曾遇過誰像他那麼投入,無時無刻地組織和整體繁盛而浩大的資訊:我是一個被動的咽喉,他卻主動吞吃一切,倒扣人類的意識必須花費的時間。他的焦慮感使他不斷往美的方向前進,他沒有我這種僥倖的天真,俯仰之間,他將製造出一座非常人類的宇宙,我呢?我將快樂的跟隨,不要臉的享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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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finez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